《身边的江湖》(摘录1)—— 让记忆抵抗

昆德拉曾经在小说中感叹——在黄昏的余晖下,万物皆显温柔;即便残酷的绞刑架,也将被怀旧的光芒照亮。

此即谓,人类的本质是善于忘怀的动物。伤痛抑或仇恨,都容易被时光风化;尤其当作恶者易装登坛,化血污为油彩粉墨之后,曾经的抽泣竟可能变声为娱乐的淫浪。就像那些刺客正沉醉于红歌中的某些人,他们似乎也在怀旧,但他们已不再记得那些恐怖旋律下的人性践踏;在温饱的余年,支离破碎的青春,被重新缝补成一道轻薄肤浅的抒情诗——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荒诞。

我只是这一堕落时潮中的反动者而已——在狂飙盲进的岁月里逆向而行,固执纠结在洪荒之初的草莽上;乃因盛装的时代如此可疑,美轮美奂的华表之下一切显得那么鬼祟。我企图返回其纪元的元点去打量这一切的来历,努力在琴箫和谐的假唱中窥探其本该知耻的原罪。曾经有学者谓中国文化是耻感文化,圣贤强调知耻近乎勇。然则当世的荣光,是连耻亦不被确认的,仿佛诸恶不曾,骨血狼藉之后一切都万劫不复了。

于是,我深信,汉字的起点是忍辱负仇者在暗夜的刻画——他们在坚硬的龟甲青简上用石刀铁笔记录深埋于心的余痛。那些卜辞驳言中暗藏了这个民族的历史和祷告,以至于信史成为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宗教。只有在这些痛史面前,恶霸被千古追诉而令来者警误,善良无辜得以表彰,得以列队与苍天下昭雪沉冤。